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◇ 第6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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◇ 第68章

因目的地改為尋找泗汴兩河交接東二十裏的荊州軍,路程長了不止一倍。五十餘人縱連夜疾行,仍逃到了白日。

汴泗交匯的粼粼河水平靜無波,橫貫在眾人面前。

淩晉的面色總算有了稍縱即逝的放松,他拉過周溪淺,對眾人道:“泅過去。”

脈脈碧水在腳下靜靜流淌,淩晉拉著周溪淺向水裏涉去,漫天箭雨,忽而映射在平滑如鏡的水面上。

尖銳刺耳的呼嘯已至耳後,淩晉瞳孔驟縮,摁著周溪淺泅進水中。

箭雨毫不猶豫地穿透了水面,群魚四散,水草搖曳,淩晉帶著周溪淺向水底游去。

周溪淺望著破水而來的箭矢,看著他們裹挾著水流向自己射來,又在淩晉的閃避中釘入水底淤泥。泥土在水底炸起,水草和碎石亂旋,水底渾濁一片。

渾濁間,他看到有人向他們泅來。

周溪淺霎時僵住了身體,下一刻,他看清了來人,是梁蔚。

淩晉仿佛毫不驚訝梁蔚的到來,他一個石條般的物件塞入周溪淺手中,看了梁蔚一眼,忽而將周溪淺推入他的懷中。

周溪淺猝然回身。

淩晉已後頭也不回地向著水面泅去。

周溪淺在水中無聲嘶喊出來,嘴唇劇烈翕動,化作絕望的水泡。他被拖著向反方向泅去,眼睜睜看著淩晉的背影消失在渾濁的河水之中。

梁蔚將周溪淺帶出水面,將他摜倒在河岸邊。

周溪淺倉皇望向河水對岸的殺聲四起,抓著梁蔚哭道:“梁大哥,你帶我回去,他答應過我的,不會丟下我的!”

梁蔚摁住周溪淺,赤紅著雙目道:“小公子,去找援軍吧。”

“他答應過我的!”周溪淺的聲音尖利,“他說過不管誰遇到危險,都不會舍棄我!誰都可以去求援,梁大哥,求你帶我回去!”

梁蔚突然將周溪淺從地上提起,將他用力一推。周溪淺狼狽地在地上滾了數圈,梁蔚已折身跳入水中。

周溪淺慌忙從地上爬起,追至水中,梁蔚已不見蹤影。

河對岸刀劍不絕,殺聲不斷,河水漫過周溪淺的雙膝,周溪淺滿面淚痕,身軀抖動,他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,扭頭向岸上跑去。

汴泗交匯往東二十裏,那裏有一萬援軍。

叫灌木劃傷,叫石塊絆倒,周溪淺感覺不到疼,也感覺不到疲憊。他叫淚水糊了視線,腳步不停地向著東方跑去。

紅日透過樹林,投下憐憫柔光。周溪淺奮力跑著,直到看到遠處連綿不絕的行軍隊伍,他滿面淚水地向著他們跑去。

周溪淺跌到軍隊面前,緊攥一路的石條從手中滾落。

軍隊霎時分開一道縫隙,有人策馬向周溪淺行來,在看清地上的石條時,立即翻身下了馬。

那是淩晉的私印。

淩晉麾下右將軍鄭越蹲下身,周溪淺伸手抓住鄭越的衣角,用顫抖的聲音道:“汴泗交匯西岸……太子淩晉遇襲!”

鄭越一把將周溪淺扶起,“請公子帶路。”

二十裏,周溪淺不知自己跑了多久,不知疾行軍又行了多久,方才的一路狂奔讓他陷入半昏迷狀態,他倒在顛簸的馬上,淚水無意識滑落,覺得自己到的,太慢,太遲。

直到駿馬涉入水中,濺起丈高水花,士兵們訓練有素翻身下馬,滾入河水之中,周溪淺茫然直起身來。

駿馬停駐逝水之前,馬尾柔緩地撲打在周溪淺的背部。

周溪淺紅著目望向對岸。

杳渺彼岸,淩晉叫為數不多的親衛圍在中間,岸邊,已有援軍涉出水面。

一個時辰後,淩晉涉水向周溪淺走來。

他渾身濕透,血與水蜿蜒而下,宛若殺神降臨,唯看向周溪淺的眼神,含著無限溫柔。

周溪淺踏著水向他跑去。

淩晉將周溪淺一把抱入懷中。

他在周溪淺耳邊輕聲道:“對不起。”

周溪淺張開口,淚水滑過臉頰,他一口咬在淩晉的肩頭。

淩晉什麽聲音也沒出,只是按住周溪淺的頭顱,將他緊緊地擁進懷中。

河水漫過腰際,周溪淺在淩晉懷中痛哭起來。

淩晉垂下眸,纖密長睫之下,漆黑的眸底湧起一絲水光。

他撫著周溪淺的背,輕聲道:“好了,好了。”

“你的私印,”周溪淺哽咽道,“我再也不要了……”

淩晉輕輕笑了一聲,他嘆了口氣,擁緊周溪淺的身軀。

“你答應過我的,答應過不丟下我的……”

淩晉道:“對不起。”

“若再有下次,”周溪淺擡起頭,唇齒顫抖,“我再也不原諒你。”

他踮起腳,吻上淩晉的唇,將淩晉的承諾,或話語,封入口中。

鄭越命人將從海上開來又停泊在五十裏之外的樓船駛入汴泗交匯,一萬將士登上樓船。

荊州軍的戰船不遜揚州,遮天巨帆迎風而展,大船頃刻駛離經歷過一場血戰的戰場。

船行迅疾,頃刻就將岸邊屍骸拋至身後。

這一戰,淩晉親衛折損嚴重,五十人的隊伍已不足二十,淩晉、淩昶、王尋皆受了不同程度的傷。

淩昶與王尋站在船尾,無聲望向迅速拋遠的血戰戰場。

“我們逃出來了?”王尋喃喃道。

“恐怕未必。”淩昶回答。

“為什麽?”

“方才與我們作戰的只是小股部隊,真正的七萬大軍,我們還沒有見到。”

王尋深吸一口氣,岸上的屍骸已不見蹤影,方才的廝殺卻猶在耳邊,王尋以手掩住眉眼。

“我爹在做什麽?”他的聲音顫抖起來,“我又在做什麽?”

淩昶從逝水中移向王尋,聲音平淡,“王公子,下船吧。”

王尋背過身去。

“離開戰場,回你建京家中,在這艘船上,你會更加迷失。”

“不,”王尋緊握船舷,以致指節泛白,他道:“我分得出對錯,我沒錯。”他擡起頭,望向遠處,“我要替他贖罪。”

他轉頭看向淩昶,“二殿下,有個問題我一直不敢問你,你的家人……”

淩昶與王尋一道看向逝水,淡淡笑了一下,這是他這些天來露出的第一個笑容,他道:“他們沒事,我把他們提前送走了。”

“你知道我父親會反?”

“不,我不知道。但風起於青萍之末,我獨居宮中代理朝政,面對的是重病之軀的帝王,心懷鬼胎的臣子,以及一個不久將還的太子。我的位置太過招搖,我怕禍及妻兒,便將他們送出京城,去了一個安全的地方。”

王尋垂下眸,“幸好。”

淩昶聲音淡淡,“王淵屠戮宗室,倒行逆施,有違天數,則必不被天佑。我、四弟,以及我的妻兒,只要我們還剩一人,定與他爭鬥到底。”

王尋沒有說話。

淩昶道:“去看看你受傷的表哥吧。”

“你不去嗎?”王尋問。

淩昶笑了一下,“他身邊有妖童環繞,看我這張老臉做什麽?”

他們在船上行了兩日。

每一日,皆嚴陣以待,以防叛軍卷土重來。

直至第三日,船行至淮水交匯處後,他們在淮水北岸,看到了綿延的七萬大軍。

他們手持長槍,槍尖如林,如蔓延無邊的寂遼黑水,靜默地看向水中的戰船。

強弩頃刻從戰船瞭口探出,弓羽拉滿,直指岸上不見首尾的浩瀚大軍。

淩昶與淩晉矗立船頭。

淩昶問:“從這裏到光州,還有多久?”

“兩日。”

“來回呢?”

“三日。”

淩昶詫異地看了淩晉一眼,“為何?”

“馳援,總要比求援快些。”

淩昶笑了一下,“是回程順流吧?”

淩晉勾了一下唇,沒有說話。

淩昶望向遠方,“誰去?”

“你去。”

“又是為何?”

“你不懂作戰。”

淩昶垂下眸,“我雖未上陣殺敵,卻也懂得,只要不畏死,大約也是能勝的。”

他轉身看向淩晉,“四弟,我在這撐著,你去光州。”

淩晉看向他,“你能撐住?”

淩昶嘴唇闔動了一下,才道:“若撐不住,你去永州黃家找到我的妻兒,立我兒為太子。”

淩晉皺眉看向他。

淩昶眼中浮過狡詐,“你和你的妖童癡纏,若立後嗣,多傷他心?我瞧著,他不像是能允你有後嗣的樣子。”

淩晉無聲凝視著他。

淩昶面上閃過譏諷,“怎麽?不舍得立誓?”

“我的一萬軍,足能抵敵軍三日,你會活著等我來援。”淩晉聲音平淡。

淩昶冷笑一聲,“無恥至極。”

“立儲不是兒戲,此事等塵埃落定後再議。”

淩昶毫不掩飾面上的厭倦,“無情,無意,冷血,冷心。我早知你是這樣的人,走吧!此叛平後,我必不與你同舟!”

淩晉後退一步,拱手:“二哥,一切聽鄭越指揮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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